陆衡呆呆的看着陆阁老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看着黑血从陆阁老的鼻孔和嘴角流了下来;看着他松弛的眼皮半张着,双瞳渐渐扩散;看着紧抓着他袖子干瘦苍老的手渐渐松开……
陆衡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挖走了一块,双眼酸胀,头也跟着嗡嗡作响。
“祖父,祖父……”
他的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粗粝的石头摩擦过,嘴唇翕动着唤着陆阁老。
他做错了吗?
他真的错了吗?
“二爷,您别太伤心了。”
“是啊衡哥儿,你祖父年岁大了,这年纪也是寿终正寝。能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中,想必你祖父也是欣慰的。”
身边的亲人们都在劝说他。
可是陆衡却依旧一副呆愣愣的模样。
如果他们知道祖父临终前说什么,恐怕就不会这么安慰他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打破陆家规矩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一路跟随曹雨晴回来之后受到的一次次刺杀和暗算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可是在他差点就被鹤顶红毒死,被刺客的刀子险些划破喉咙之后,那些犹豫就渐渐不见了。
这段日子,他做够了丧家之犬。自从离开京城寻找宝藏开始,他就没有过过安生的日子,在鞑靼东躲西藏,被驱赶进无人区荒凉的沙漠,甚至病重随时都有可能丧命时,他扪心自问,难道心中没有一点点不平和怨恨?
为什么要他来牺牲?
为什么二叔已经是家主了,还不肯放过他?
他本来的动摇,在一次次毫不犹豫的刺杀和身边仆从几次的背叛之下,终于化作坚定。
这世界上,只有金钱和权力不会背叛他了。
祖父何必要这样生气?
虽然他没有如家族中的规矩那般主动牺牲,而是拿下了二叔自己当了家主。但他所做的一切依旧是以家族利益为出发点,他与李启天之间如今也达成了协议,在保证了家族利益的前提之下,他可以得到更加稳固的地位,这又有什么不好?
陆衡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的内心在拷问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确的,可每当有一个声音质问自己,另一个声音便会跳出来反驳。
跪在陆阁老的灵柩前,机械的烧着纸钱,陆衡眼中的泪就像是断了线一般,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那些奉承他的,都在夸赞他的孝顺,为了祖父的驾鹤西去有多伤心。
他也的确是伤心。
可是更伤心的,他也是为了自己一片迷雾的前路。
他心爱的女人,如今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他百般告诉自己,不要强求,不要争取,就只默默的看着她就好。可是当他得到秦宜宁怀了身孕的消息时,那种如遭雷击的茫然和伤心谁又能明白?
逃亡的一路上,他每天与秦宜宁朝夕相处。因为那时能常常看到她,他才能劝说自己别在强求,放下这一切,让她与她的丈夫幸福的生活下去。
可是真正与秦宜宁分开,并且意识到此生恐怕都要这样过,只能偶尔在年节的宴会上才能见她一面,他就觉得心痛难忍。
或许祖父骂得对。
孽障。
他果真是孽障。
他以为自己看开了,可到最后他还是看不开,他甚至想每天只陪在秦宜宁身边只看着她就满足,可是逄枭又怎么会容许?
他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得不到真切的亲情。
他现在连最为疼爱他的祖父也失去了。
陆衡闭了闭眼,任凭泪水打湿了他的脸。
恐怕此生能够陪伴他不离不弃的,只有权力和金钱吧?
陆家的丧事办的声势浩大,秦宜宁有孕忌三房,不能亲去参加葬礼,逄枭则是亲自到了。
此时已是七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陆衡却清瘦了许多,脸色也苍白难看。
与逄枭的意气风发相比,陆衡的落魄好像是从沙漠里带回来的,一直都没有消去。
“王爷。”陆衡行礼。
逄枭叹了口气,与陆衡还礼,“陆兄,请节哀。”
陆衡叹息道:“多谢王爷。”
“多日不见,你清瘦了很多。虽为了家中之事操劳,也为了陆阁老的事伤心,但你也要注意身子。往后陆家的大梁还要靠你撑着。”逄枭虽然察觉陆衡对秦宜宁的心意,可现在秦宜宁是他的妻子,还为他怀着孩子,陆衡的行为又从来都不过分,在鞑靼时还对秦宜宁有救命之恩,他对陆衡的关心也是真的。
陆衡对逄枭笑了笑,苍白干裂的嘴唇渗出血珠,“多谢王爷,我会保重的。”
逄枭便点了点头,对于陆衡在圣上之处的事情丝毫未提。
陆衡看着逄枭,怎么都没忍住对秦宜宁的关切:“王妃近来可还好?”
逄枭微微眯眼,随即笑着道:“她还好,她母亲、祖母都搬到了家里来,曹姨又给她寻了两个好的嬷嬷来陪伴着,虽然她现在身子重了些,但是一切都很好。”
陆衡垂眸,掩去了藏不住的思念和妒羡。
如果秦宜宁是他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该有多好?
“恭喜你,再过五个月,你就要做父亲了。”
逄枭微笑:“多谢,到时你这个做舅舅的可不要吝啬一个大红包。”
陆衡心里一跳,明白了逄枭话中之意,也不由得感慨此人的精明和敏锐。
故意将他说成孩子的舅舅,就是将他和秦宜宁论为兄妹。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对秦宜宁动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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