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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渡山海 第5章 风凄凄

碧霄看着她这副脸色十分满意,“今夜务必洒扫完,否则我可不保证你娘明日会分到什么差事······“

入寒苑时舒泯年幼,舒母为护着自己,抗下了许多脏活累活。

双手皴裂不说,一到阴天下雨浑身疼痛,这几日天色阴沉隐隐要发作,夜里都睡不踏实。

舒泯费了好大力气才疏通郝姑姑给母亲换了差,却不曾想了下头还有个拦路虎碧霄。

她一向讨厌自己,这种毫无缘由的讨厌,舒泯使什么招都没用。

舒泯哦了一声,蹲下身继续揉洗衣服。

见碧霄还不走,背着身淡淡说一句,“说完了么?”

话是这么说,手中的活却一刻没停。

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碧霄凑近,勾起嘴角,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幸灾乐祸,“郝姑姑素来赞你手脚勤快,这一点点小活对你来说,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舒泯哦了一声,没再理会她。

……

清明时节,寒苑格外忙碌,祭祖仪式繁琐,各处都将不愿沾手的脏活累活推到寒苑。

事情比往日翻了一番,一天下来忙得舒泯出了一身细汗,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

直至天黑,方才得以喘口气。

舒泯看看浓得墨似的夜幕,暗叹碧霄可真是会掐点儿。

手头上的差事做完以后,洒扫仓房已然是夜里的事儿了。

舒泯极不情愿地拖着扫帚朝鹿林走去,一路上没半个人影。

想抬头看看月亮分散点注意力,一抬头却又是一惊。

远处几个惨白的天灯幽幽悬在天上,明明灭灭,宛如鬼火。

舒泯心里不由地有几分犯怵,拖在身后的扫帚沙沙作响。

越是不想去想,脑海却不由控制地冒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今日是清明。

纵是平日里胆子再大,这时候也难免有几分害怕。

舒泯狠狠啐了一口,对着空地恶狠狠骂了几句。

若是叫母亲听见,又要责罚自己了。

她总说,人上人时,要把别人当人看;人下人时,要把自己当人看。无论什么境遇,总还是要活得体面些。

可现下心中有几分发毛,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得体不得体了。

听人说,鬼怕恶人,骂得越狠,越不敢招惹。现下心中害怕,宁信其有吧。

她一面走,一面低声骂着,越靠近鹿林,越是故意提高声音。

空寂的上空回荡着她有些发颤的声音,反而更显恐怖。

舒泯闭上嘴,暗自骂道,这是谁出的破招,一点儿都不好使。

鹿林许久无人打理,野草窜得足有半人高。

风一来颤巍巍地晃动着,形影交错,枯骨一般,看上去愈发瘆人。

不知何人偷偷在这里焚香烧纸,留了一地灰烬,还有几张未烧完纸钱上下翻飞。

舒泯硬着头皮走过去,刨了个坑将纸钱香灰等严严实实埋起来。

王城之中禁止私自祭祀。

明面上今日只有自己来过鹿林,若之后有人发觉了这些东西,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在这王城之中,行事还是谨慎些好。

藏好之后,舒泯推开仓房,破旧的木门咯吱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此地不知多久没人来过,触手之处皆是厚厚的灰尘。

舒泯掩住口鼻,点上蜡烛,借着微弱的烛火开始收拾打扫。

仓房不大,只是积尘太多,收拾起来麻烦些。

舒泯躬身仔细一处处擦洗干净,既然都来了,再害怕也要洒扫得干干净净,让旁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这是她一贯的作派,要么不做,要做便容不得半点差错,势必要做到尽善尽美,这是她与自己的赌气。

说来好笑,自己明明是天蝎座,却有着处女座的通病。

前生自己是个无人在意的孤女,艰难地行走在世间,尝遍世间冷暖、受尽世人白眼。

或许上天怜悯,一场意外发生之后,给了自己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带着前生的记忆重新活一回,身边围绕的尽是温暖的笑脸。

那一张张脸自己都记得,母亲眉目婉约、父亲内敛疏朗、祖父祖母满脸慈爱。

还有郅儿哥哥、胭儿姐姐、伯父、伯母····

每一个人都满怀善意,从不吝惜给予自己的最多的温暖。

上天确是公平的,前世孤苦无依,今生给了自己最圆满温暖的家庭,世上最好的家人、最可爱的挚友。

但上天也是最残忍的,在自己习惯这些温暖之后,在一夕之间将所有一切硬生生从自己身边再夺走一次。

舒泯抚了抚腕上戴着的掺碎玉编织的黑色手绳,又是一阵晕眩,胸口堵得喘不过气。

不,这次不是上天之意,而是人为。

那些行走在世间、披着人皮的恶鬼,为一己私欲、权利富贵,几乎灭了百里氏满门。

祖母拼力筹措下,母亲和自己混入寒苑之中,顶着旁人的身份和名字,这才苟活下来。

她鼻间酸楚,眼眶却是干涩,自己的泪水早已经干涸,再流不出半滴来了。

这几年舒泯渐渐明白,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毫无用处,反倒教他人看穿自己心中的软弱与恐惧。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舒泯再也没哭过。

但到底是不甘,舒泯咬牙,紧紧捏住碎玉手绳。

地下长眠的亲人、挚友啊,我以这条残命起誓,我会将那些恶鬼一一拖入地狱。

即便与我一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会得到他们最渴望的权势,再将之一一粉碎;

我会站在高位之上,会强大到让人畏惧,世间将再没有人能伤害母亲和我。

······

舒泯涩着一双眼睛收拾好仓房之后,只觉腰酸背痛,脚下发麻。

想歇一歇,但夜色已深,母亲定然还在等候自己,此处阴森森,也不是适合停留的地方,她赶忙收拾东西离开。

出来方才发觉已是四更天。

到底还是早春,更深露重,寒气逼人,凉气吹得舒泯脸颊冰凉。

她拢拢衣裳,埋头朝旧柴院方向飞快走去。

前阵母亲浑身疼痛,夜里休息不好,舒泯使了个法子故意惹急了郝姑姑,娘俩被撵到废旧的柴院居住。

这反倒是遂了舒泯的心,柴院虽然破了些,但好在无旁人搅扰,也方便些。

舒泯闲暇时好好修缮了一番,现下倒也还不错,不透风不漏雨的。

前几日还砌了个小泥炉,拾些碎柴来燃上,娘俩围着暖烘烘的炉子说些体己话,倒也生出几分温馨之意。

想到小泥炉,愈发觉得身上冰冷,舒泯搓搓手,加快脚步,朝柴房一路小跑。

没跑几步,忽而听见身后一阵沉重的喘息声,她立时机警起来,放轻脚步。

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无论是人是鬼,都不可大意。

身后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还夹杂几声低笑。

男人?

舒泯伸手摸向腰间的短匕,男子比女子强健有力得多,下手须得快、稳。

像自己剖鱼一样,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

身后的气息越来越近,舒泯屏住呼吸止住脚步,反手将短匕拔出……

“咚!”

还未动手,身后的身影重重砸在地上喘着粗气。

舒泯紧握短匕,刚走近,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舒泯看清地上身影的满头银发。

舒泯伸脚试探着轻踹了几下,地上的老头儿醉得一滩烂泥一样,没半点反应,只一个劲儿的喘着粗气。

舒泯将他翻转过来,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这个人她认得,是前些日子新到寒苑来的,也不知是惹了谁,这么大年岁了还要进寒苑来受罪。

不过这老头儿似乎不大正常,终日笑得傻兮兮,嘴里说这些谁都听不明白的胡话,行为举止也甚是荒诞。

郝姑姑管得头疼,索性将他扔到后山,喂猪的时候顺手给他送点吃的,死不了就是了。

那之后舒泯便没再见过他,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了?